2012-07-01 21:28:01
第二章
在回来的路上,明芳随口告诉于艳一个电话号码,是大哥母亲家的电话。一共八个数字,于艳听了一遍,随耳也就记住了。于艳明白明芳的意思,可于艳心里想的却是不想与这位大哥联系。
四个月前,于艳刚刚天折了一段婚姻,锦辉和那个叫林的女人结婚了。于艳领着八岁的女儿独自生活。 一桩沸沸扬扬的离婚事件在本来不大的小城掀起了不小的风波,就象当年于艳和锦辉徒手来到小城一穷二白结婚时一样,在接长不短的明知故问或是不知而问里,于艳已厌倦了象祥林嫂一遍遍地讲述三毛被狼叫走的故事似的,重复那渐渐远去变得凋谢干枯毫无趣味的话题。于艳刻意躲避人们的目光,开始变得缄默不语。除了每天例行公事的上班下班,接送米铭上下学之外,剩余的所有时间于艳几乎都是在一种与世人半隔绝的状态中渡过的。属于自已的最大的一点奢侈的享受仅限于早起时用来晨练的个把小时。一场“非典”飞得附近的北小学一直门户紧闭。习惯于在北小学伸腰弯腿的“莘莘练子”们为沉醉不知归处,或激流勇退,或舍近求远。少了一种约束和氛围,于艳在一种强迫自己的呼吸中忠实着自己对“晨跑事业”的钟爱——于艳常常在大街上漫无目的的奔跑,常常被大街上的坑洼绊着,她骂了那些坑坑洼洼,但无济于事。多年的生活习惯被打乱,这个失去了平衡的三口之家,逼迫于艳急转直下去接受一种新的生存状态。有一段时间,于艳非??志澹桓龈阋黄鹕盍耸嗄甑娜?,怎么说不爱就不爱了呢?那个倾注了自己所有深情的家,怎么会在顷刻之间就毁了呢?由此于艳对外界也转而不信任起来,只喜欢关起门来,一个人在屋里舔着自己的伤口。
于艳的内心深处经常有一种翻江倒海般或是岩浆进裂般的自已的心对白已心的猛烈撞击。她终于渐渐的承认自己不是一个十分坚强的女人,甚至还有些懦弱。在风顺的环境里那种狐假虎威的自信,在暴风雨来临的时候却被击得片瓦无存。她像一只被闪电击中了翅膀的海燕瑟缩在自己单薄的孤巢里。反省、舔拭着自己的伤口,送往迎来着起伏荡漾的情绪之舟在生活的海洋中瞬息万变的颠簸。身心俱疲的于艳逃避在一份哑口不言的静默中渴求静如止水般的宁和。任何风吹草动的与她无关的声音都被她义无反顾拒之门外。家里唯一一件内引外联的工具——电话,也因为那个林女人人来疯似的骚扰被于艳第二次申报?;欢嗖实谋章返缡右布菏チ怂幸∫盏镊攘?,象一个被打入冷宫的妃子躲在墙角里伤心地饮泣。只有锦辉留下的一部老式“诺吉亚”手机寂寞地躺在于艳的手拎兜儿里,卡户上残留着几元余值。
于艳沉默地走在自己的思绪里。里不出外不进的日子里,女儿米铭是她唯一双宿双飞的伙伴。星期六的晚上,米铭提议要买一条长不长短不短的八分裤,她们驱车向夜市开跋。人来熙攘的夜市中,逛了几个火柴盒似的亭子间之后,看见了几个熟人在那早摆货,于艳赶紧绕开他们去到别的亭子间。米铭在一个童装间里一眼就叨上了一条柠檬黄色的八分裤,试好了尺码,米铭毋自美滋滋的穿着这条崭新的八分裤不下价了。精明的商家一看小孩子喜欢,一顿连夸带虚,就很难杀价,“这孩子长的真好看,眉眼象画上似的,穿上这条裤子更好看了。”米铭听了表扬,嘴上虽悄悄的对于艳说:“妈妈,她这是奉承,乌鸦听了狐狸的奉承,结果上当了。”可就是死活不脱下来新裤子,并把原来那条旧裤子塞在包装袋里投进车筐里。于艳也只好慷慨解囊,好在夜市的东西本来也没有太大的谎,与自己这个无产阶级的消费水平旗鼓相当。
穿过人头攒动的夜市,于艳和米铭逛到夜市对面的“千百汇”鞋行去一饱眼福。鞋行里有各式各样精巧别致的女鞋。在陌生的地方和陌生的人平起平坐于艳变得比较容易松弛。她正在手里把玩一只新款时尚的女鞋时,自己年轻的时候,联合住独身的几个女伴儿也逛了进来,熟人见面,分外不想见,可躲闪已经来不及了,小于小程她俩和于艳打了招呼,幸好没有粘牙,又心无旁骛地去看别的??砂怖鼍凑咀琶欢?,于艳正想应付两句一走了之,安丽君却轻轻拍了一下于艳的肩膀,沉沉的说了一句:“咱姐儿妹儿命运一样。”“你怎么能跟我一样?我离婚了,你总不会——”于艳以为她安慰人的方式很巧妙。她是妇幼保健所的医生,又干净又漂亮,于艳以前经??醇熳潘呐侄尤ヅ嘌嫡飧霭喽歉霭喽?,在于艳心里几乎认为她没有缺点。“你那么贤妻良母怎么也会离婚吗?”于艳重新打量她,她确乎比从前瘦了一点,曾经让于艳羡慕的自来白的脸上有突起的丘陵。安丽君点点头。“比你要早。听到你离婚的消息,我吃惊了好多天,我觉得你那么优秀,不应该离婚的,可是你也离婚了。咱姐妹儿就这个命了,我常想,人家那些女人怎么都能把握住家庭,我们怎么不能呢?” 她苦笑着反躬自问。于艳无意于旧事重提,纵容她从而也纵容自己的哀怜,草草说两句就要结束谈话。“丽君,我明白了,我们都是很优秀的女人,敢于离婚的女人都是优秀的女人。”于艳重重的打了她一下肩膀,“贫嘴张大民有句名言,不离死大老远呢嘛。啥时候跑我那住住,寻找寻找从前的影子。”于艳自我解嘲,和安丽君豪放的笑。“哎——”安丽君笑着打了一个哎声。
于艳的手机这个时候在自己的手拎兜里唱起了“叮叮当”,铃儿响叮当。于艳不得不中断了与安丽君的谈话,抽出手机一调查是一个“i33”打头的眼生的手机号码。于艳到底没有研究明白这是谁的号码?或许是谁错打?或许是锦辉的老朋友找他?这好象是一个外地号码,在“138”、‘139’、“136”卡盛行流传的小城,尚且还没听说有“133”卡出现的先例。于艳正在思忖,猛然间,她大脑皮层灵感的火花一闪念:于兵在北京的手机号码是“133”打头的,莫非是大哥的电话?于艳蓦地联想到北京大哥!于艳本以为他们短暂的相识因为自己的沉默已使有缘相遇的两片扁舟转瞬擦肩而过了??稍诮拥秸飧龊怕氲氖焙?,一份朦朦胧胧的期待让自己有缕风掠海面般的振作。“于艳,我可能用不了多久就要回北京了,单位随时会通知上班,你有什么事吗?”大哥说得很委婉,这是由他的年龄决定的,于艳听出一点味道。“怎么?大哥你就要走了吗?”于艳心中涌起一种淡淡的想见他一面的愿望:“这样吧,大哥,我正在外面,待会儿给你打电话。”于艳的脑子在飞快的转着个儿,琢磨着有什么事要跟大哥说?给于兵带点衣物?于兵在北京这三年事业蒸蒸日上,发展的很好,小城的衣物款式或许再不能适合他的眼光;给他捎去几个北京市场上目前供不应求的15层大口罩?笑说风里事的于兵一定要笑于艳小题大作。北京的“非典”猛于虎,疑似的和正式的病例层出不穷,她们全家心系着北京的于兵如同心系着只身在前线浴血奋战的亲人,时刻都想打听到于兵的消息。只是在近日的通话中,才听说于兵所在的外企也已放假,他自己在独身宿舍里实行起封闭生活,“那你菜要多多的买,门窗要严严的关——”叮嘱复叮嘱,她们全家的心还是不能宽下来一点。大哥迟早就要回北京的。那对于艳来说是一个亲切而遥远的城市。他那 蜻蜓点水似的轻轻一握,在于艳心中还有着犹为清晰的记忆。“我要见见他!他莫不是上天派来的使者,来拯救我这个在人间受苦受难的普罗米修斯。”于艳心里涌上这样的念头。
回到家里,于艳哄着米铭很快睡着了。平素一挨枕头也会很快睡去的她,此刻却没有了困意。于艳摒弃了矜持,主动拨动了大哥的手机,约他在离他母亲家不远的一个十字路口见面。于艳发挥自己的长项一路小跑赶到那个十字路口的时候,带着与时间赛跑的微微喘意,却还是被大哥抢先一步等在了那里。大哥看见于艳这副样子,忍不住乐了一下,于艳能猜透他乐里的含义。在任何常人的思维下,于艳应该是扭答着高雅的鞋跟,一步三摇,极其淑女的晚到半个小时来赴这场与男人的约会。可是,于艳并没有刻意伪装自己的愿望。大哥比于艳大了整整17岁,他不会苛刻她,于艳淑不淑女的完全可以随心所愿,他的眼神也会象看明芳贪吃时的眼神一样饱含着宽容。大哥果然朗声说道:“于艳,你挺有特点的。”“是嘛!你是说我和正常人不一样?我其实很正常,饭量正常,身体健康。”大哥被逗笑了,于艳自己也笑。他们信马由疆沿着一条纵贯南北的马路往前走。业已变得模模糊糊的一面之交在这个模模糊糊的晚上,于艳仍然看不清大哥的容颜,但对他的骄人身材却有着极为深刻的记忆,走在他的身边,直逼出平素自我感觉良好的l、62米的身高暗自慨叹做人的差距怎么这么大呢?需仰视才见的感觉让于艳不自觉的往路边台阶的高处走。
小城没有合适的去处,走着走着,他们拐进了两幢居民楼之间夹垄的一片绿地。有一个人端着胳臂在绿地上走圈,见于艳她们进去知趣的走开了。在一尊石桌前,她们面对面坐了下来。沉吟了一会儿,于艳思维的鼠标飞速的点击着大脑文件夹里储存的文档信息。大哥的名字于艳一定在哪里见到过!可是,搜肠刮肚,始终没有打开相应的文件夹。“于艳,你能不能哪天把你写的东西借我看一看?”大哥首先打破了沉默。“我写东西向来用于自娱自乐,当然也愿意共与知音赏。“其实,我非常羡慕那些会写书,从事文学创作的人,我喜欢读三毛、读罗兰、喜欢《围城》,我佩服作家们的笔实在太厉害了,嘻笑怒骂皆成文章,淋漓尽致的写活现实生活。”于艳抚了斯文的眼镜:“我只是业余爱好,平常爱写字看书,也主要是为带动孩子,身教胜于言传,每天装门弄景地拿本书,这孩子也就跟我学,一来二去,我们家就跟个书香门第似的。我读过一篇写日本的文章,日本人成天争分夺秒,手不释卷,我觉得一个国家或城市的文明与人们爱读书有关。我特喜欢那样的氛围。”大哥赞同的点了点头,“你说的对,于艳,一个城市的文化氛围是这个城市文明的标志。城市越古老,她的文化氛围越浓郁,北京就是。”大哥接着给于艳讲述北京人快节奏的生活,高效率的工作,读书读报人群的蔚然成风——大哥说着说着的时候,他的两手端到胸前,习惯性地打着各种于势,黑暗中,他的两眼象天上的星星闪闪发亮。喜欢文学的人都是崇尚真善美的,于艳从他眼中捕捉到真善美的火花。“那北京和日本差不多?”于艳听得有些味道。“错了,是日本和北京差不多。”大哥笑着斧正。“意思反正都一样,我弟弟于兵也在北京,他也总说北京好。”于艳没有去过北京,只从于兵邮来的一些相片上窥见了一点北京的凤毛麟角,在于艳心里,北京象一个古老、神秘,披着面纱的充满无限魅力的女人。做为一国之都,历代多朝定都过的名闻海内外的大城市,自然要有她众星捧月的异彩。三年前,于兵改弦易辙,一举从N市跳到北京的时候,给他们全家带米了无比的欢欣和自豪,以为那是他事业发展的终极地。走南闯北的于兵也说过:如果他申办出国的事情不成功,他将最终选择北京定居下来,把在N市的妻子接去,把父母一并接去,那么她这个“寡姐”死活也是要随他们去的。“妈妈也不指望你能象哈佛女孩刘亦婷似的,将来你就给妈考个‘北大’、‘清华’就行。”于艳不一止次这样贯输米铭。就象日本人从娃娃抓起,天天唱“松下电器”。米铭翻开语文书:“妈妈,我懂,你看,北京有天安门,人民大会堂,颐和园——老漂亮呀。”米铭对北京的几大景点耳熟能详,让于艳看到希望的曙光。“好好,将来就给妈妈争口气,考上北京的大学那才好。”于艳谆谆教导米铭,让“北京”在她心中落地生根。条条大路通北京,看来北京也并不那么遥不可及。听说大哥也是不久前从这个小城因为工作需要才调到北京的。
天色已经向晚,行人渐渐稀少。于艳站起来:“大哥,今天就聊到这了,米铭呆会儿醒了会找我的。”母亲的心细腻而优柔,母爱过于畏首畏尾,大哥他一个大男人想必也是能够理解的。“于艳,你挺有趣的,我倒没看出离婚对你的打击有多大,相反,我感觉你还很乐观,你恨孩子爸爸吗?” “怎么说呢?他是一个好人,但好人也有好人的弱点”,“于艳,你挺有境界的。”大哥朗朗的说道,他的声音融入这寂静的夜晚,渲染出一种沉静中的激情和活力,这让于艳忘却了他的年龄。回返的路上,大哥执意叫了一辆出租车送于艳到楼下,于艳抢先掏出足够的零钱儿掖给司机,吩咐他将这位先生送回去,可大哥不由分说下了车,就在于艳转身目送的时候,看见他有力地甩动胳膊,大步流星地朝着来路走去。留给于艳一个正直高大的背影,渐行渐远消失在昏黄的夜色里。这大大出乎了于艳的意料,令她惊讶不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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