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目前“80后”占据着文坛主流地位，可似乎也不可太“大意”，因为大概从2007年开始，“90后”便登场了，打着“‘90后’将把‘80后’给灭下去”的旗号，来势汹汹?！妒】吩?012年第8期整期推出“2012·中国90年代出生的诗人作品专号”；《中国校园文学》2010年第1期以“90后作家作品专号”的形式推出了20位“90后”作家的新作。而早在期刊有所动静之前，许多“90后”已经通过出版个人专著(长篇小说、诗歌或散文)，或者通过各种类型的“90后”的合集在文坛上“出道”。一些尚未成年的“90后”作家竟也被堂堂的省市级作协吸收；网络上也开始流传着各种不同版本的“中国‘90后’十大实力作家排行榜”……各种迹象都表明：“90后”终究还是耐不住寂寞，集体出场了。

但也不得不指出的是，不同于“80后”作家出场时的鲜花掌声、轰轰烈烈，“90后”作家的集体亮相总给人一种“雷声大、雨点小”的感觉，是有些落寞的。我们很难从“90后”作家中找出类似于韩寒、郭敬明这样具有代表性和影响力的作家，我们也很难回忆起某部有广泛影响的“90后”的作品。是“90后”还太年轻、有待来日，还是“90后”作家的出场本身便是一次仓促的宣传秀、昙花一现是他们必然的下场？

一

桌面上摆着一大摞“90后”作品的选集和一大批所谓的“90后”实力派作家的书籍。比如《从现在开始，90后读90后文学2》(方达主编)《90后的文字力量》《出名要趁早——中国十大90后作家最佳校园文学作品选》等合集。不必讳言，面对这么多的作品，阅读前有些后怕，这一本一本不眠不休得读几天?？傻蔽艺嬲胛谋臼?，却发现阅读过程如此“顺利”：“一马平川”，毫无障碍，可惜的是，这“好读”是以俗套、陈词滥调、平乏无味和了无新奇感和震撼力为前提的。可以把所有作品划分到五个类别中，第一类是书写个人成长体验的心情随笔，比如“90后”合集中的大量散文；第二类是言情小品，以少男少女的校园爱情故事为中心，比如桃晓轩的《燕尾蝶》等；第三类是带有幽默、叛逆色彩的校园故事，多针对应试教育，比如唐朝的《把梦还我》；第四类是玄幻题材的作品，比如阳阳的《时光魔琴》、桃晓轩的《桃花劫·人偶师》；第五类是所谓的实力派写作，更多地体现出良好的文学趣味，主要是苏笑嫣等人的诗作以及顾文艳等人的散文。即便“90后”作家打着要“将把‘80后’给灭下去”的口号，说什么“70、80全都out，90后只读90后文学”，但是面对这样的文本质量，不免让人觉得这些口号矫情而虚妄。先看书写青春体验的作品。如果说“80后”作家青春体验的书写总与现实生活有所脱离和隔膜的话，那么到“90后”这里，两者关系已几近风马牛。青春体验无一例外是某种不及物的、飘零、破碎如泡沫般斑斓却轻薄的——忧伤，所有的写手们似乎都是用一种语调说话，我不妨信手从 《出名要趁早——中国十大90后作家最佳校园文学作品选》挑几篇，看看几位“十大”作家都是如何开篇的：

我一个人坐在窗台。窗户半开着，风冷冷地吹进来，穿膛而过。我眯着眼睛，透过疏密不均的树的缝隙看天。春树说过，当你将天看穿，你就不会孤独了。无数个漫长的日日夜夜。我始终无法将天看穿……(张牧笛《风之彩》)

黄昏时分我会出现在那里，恍若蝇冲，在酒吧里飞来飞去。凌晨过后，DJ也会放些舞曲来听，阴柔入骨的jazz只会让我们在黑暗中失语。……(白丁《成都往事》)

文字都相当的唯美、轻盈，虽然出自不同作者之手，但丝毫不察觉风格之间的差异。阅读继续进行，将发现文本大量出现张爱玲、王家卫、村上春树、咖啡厅、酒吧等符号，一大堆优美的形容词和比喻句，作者反复层叠渲染的是那种淡淡的、迷蒙而优雅的忧伤情绪，但你无论如何都无法追溯这忧伤的现实源头。忧伤的“深度”已被消解，与感伤、怀旧、忧郁、自恋等情绪交织在一起，成为一种可供消费的文化符号。不难察觉，“90后”作家们的这类写作并未超脱出“80后”写手们设定的框架，他们更多延续的是刚出道时郭敬明的风格，这些文字如果混杂在郭敬明的《爱与痛的边缘》《左手倒影，右手年华》中，普通读者是难以辨别出差别来的。再看爱情故事的写作，则是典型的通俗言情体。破碎的童年，一个白衣飘飘的干净少年，一个善良单纯的敏感少女，怎么邂逅，怎么相爱，又是怎样把爱情失落。而当然，为了衬托出爱情的纯情，写手们往往在作品中添加各种超乎其年龄理解能力的戏码，比如婚外恋、乱伦、家暴、仇恨、死亡等。

记得还是在2008年，有学者撰文指出，“80后”之后，“90后”不会产生。论者认为：“‘80后’文学产生与发展的奥秘所在与大致过程：先由新概念作文大赛发掘与培育出了最为基本的写作队伍，然后借助于互联网的发展，搭乘网络快车，形成一定声势；利用‘70后’作家被迫退出媒介视野与主流文坛的契机，快速跟上，填补空缺。这就是‘80后’文学产生与发展的‘三部曲’。”到了“90后”这里，整个形势已经发生了转变。新概念作文大赛日渐式微，网络文学发展形态已经成熟，“90后”失去了挖掘第一桶金的机会，而文坛格局上，“80后”日益占据主流中心地位，“90后”想挤进其间难度更大。“90年代生人就算能够很快形成一个新的写作群体，他们也绝对不会接受这种弱智的游戏。”这段铿锵之言犹在耳旁。90代生人确实很快地形成了一个新的写作群体，然而，令论者始料不及的是，他们却都坦然地接受了这个“弱智的游戏”，并且还玩得不亦乐乎。
 

二

然而，不论是出版商的有意炒作，文学杂志、评论家无意中的推波助澜，还是一些“90后”写手有意识的自我炒作，“90后”作家无论是在市场上、网络上还是传统文坛上打出声名的愿望算是落空了。查看一下近年来开卷畅销书虚构类排行榜，占据榜单的始终是以郭敬明为主导的最世文化作家群以及“80后”其他有影响力的作家，即便文坛上出了一本又一本“90后”作家的长篇小说，一本又一本的“90后”合集，终究都是黯然收场。是时候提出建议了——请勿再以“90后”为旗号大搞断裂，请勿再以“90后”为手段来消费文学，鉴于以下两点考虑：

首先，“‘90后’文学”这一概念是文学生产场域代际书写“规训”的结果，其出发点是使得“90后”这一“角色”定位成为可供消费的资源。这种“规训”最早体现在“70后”作家那里，当时“70后”写作被贴上的标签是“美女写作”“个人写作”“欲望写作”等等，一方面与以往的文学写作决裂，另一方面也引起了很多作家写作自觉不自觉地往标签位移。而之后的“80后”文学，则通过“新概念”征文竞赛和郭敬明、韩寒、春树等范例的“规训”，也形成了一套独属于这一代人的写作模式：要么叛逆，要么忧伤。当然，“70后”“80后”代际书写之所以大获全胜，很重要的原因在于贴在写作者身上的“标签”与他们的生命体验乃至读者的生命体验具有共鸣点。

其次，“‘90后’文学”这个名号的蔓延已渐渐成为了一种“话语圈地运动”。比如一批1990年代生的写手组织了一个所谓的“中国90后作家联谊会”。热爱文学的人集结一切探讨文学当然并无不可，只是冠上“中国”“90后”这样的大概念性质便大有不同。这个联谊会多大程度上能够代表1990年代生的写手呢？还有名目繁多的什么“90后作家排行榜”，但这个排行榜是如何遴选出来的？它的候选人有哪些人，它又有多少的代表性？——我个人就认识的几个很年轻的、出生于1992、1993年的年轻小说家，他们大量阅读经典，认真研究小说写作，仅在一些知名的文学期刊上发表了万余字的小说，但单凭这万余字，完全可以匹敌那些排行榜所谓的实力派作家，但是他们默默无闻，始终没有以什么“‘90后’作家”自我标榜，也没有纳入哪一个群体当中。

胡适有一句话，“多谈些问题，少谈些主义”，我这里想挪用，算是给那些在公开出版物自我标榜为“‘90后’作家”、那些将“90后”当做标签、那些乐于搞特殊、搞断裂的写手一个劝告，少谈些代际、派系划分，多踏实读书写作。真正伟大的文学，不分国界、语言、性别，遑论年龄？文学创作是一件历时长远、艰苦卓绝的工作，它很难一夜成名，更无法一蹴而就，单凭推销、炒作也是走不长远的，唯有踏踏实实多读，多积累，多观察生活，多体悟人生，才有可能写出扎实的作品。而我也寄希望于批评界把握好宽容和善意的“度”，不要打着“多给青年机会”的口号，无立场、无原则，揠苗助长，“助纣为虐”。至于那些一味以“年龄”为卖点的无良出版商和那些执迷不悟渴望以文学谋利的写手，就让他们通通见鬼去吧?。ㄔ诶? 来源：文学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