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生达夫妇。志愿者供图

▲镜头里,钱生达夫妇在讲述过去的故事。

本报记者强晓玲摄

▲志愿者在给钱生达夫妇浏览小片?！?/span>

本报记者强晓玲摄

“阿哥阿妹情意长,

好像那流水日夜响,

流水也会有时尽,

阿哥永远在我身旁

……”

不大的普通居室里,二胡声起,80岁的退休工程师沈学民白衬衫、黑马甲,搭着红色的小领结,坐在沙发的一角腰板笔直,滑动着琴弓拉响了民歌《婚誓》的调门。一旁一袭红衣霞帔的老伴刘彦珍,失明已经22年,72岁的她响亮动听的歌声令每一位在场负责记录、灯光、化妆、摄影、摄像的大学生志愿者们无不为之动容。

面对一屋子的年轻人,沈学民说这是他们俩最爱的曲目。从当年的“一见钟情”到如今紧紧相握的双手,《婚誓》他们唱了54年。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正值青春的他们步入婚姻殿堂,没有钻戒、没有婚纱……半个世纪的岁月蹉跎,如今他们虽两鬓斑白、容颜衰老,但却留下让年轻人羡慕“和你一起慢慢变老”的浪漫故事。

“帮爷爷奶奶补拍一次婚纱照,梦圆青春的遗憾。用镜头记录爷爷奶奶半个世纪的相偕相守,更让年轻的我们见证什么才是真正的‘不老爱情’?！闭馐恰啊焕习椤嗄旯嬗跋窦苹钡某踔?是年轻志愿者们与爷爷奶奶之间互赠的一份“爱的礼物”。

伴着咔嚓咔嚓的快门声,刘彦珍手捧鲜花依偎在沈学民身旁,尽管眼睛什么也看不见,但笑容始终在脸上绽放。

“因为有你,从结婚到现在一直都很开心,我爱你?！蔽⑿ψ⑹幼爬习?沈学民深情地吻了刘彦珍的额头。

仰着头面朝沈学民的方向,刘彦珍一脸绯红、羞涩地笑着。在按动的快门中,掌声与尖叫声,从年轻人身上辐射升腾,布满整个房间。热泪与感动,在一张张白皙稚嫩的面庞上,在两位花甲老人布满岁月沧桑的面颊上涌动。

窗外,冬日的湿冷细雨慢慢地飘落,而在位于南京市鼓楼区江东街道的这户普通居室里,却因为一群大学生志愿者的到来而变得温暖长情。

“你是我的眼睛,你是我的拐杖”

“那天,我站在农机站门口吹笛子,她扎着两个冲天辫走过来,看到她的第一眼,我就在想:如果这个人做我的妻子就好了?！彼灯鹆饺说牡谝淮渭?苍苍白发的沈学民一脸柔情。

就是那次见面,他给刘彦珍讲了一个“年龄相差八岁的爱情故事”?！拔夷睦镏?他是为了追求我在做铺垫?！?个月后,刘彦珍偷出户口本,与沈学民悄悄领了结婚证?！熬褪窍衷诘纳粱榕??！绷跹逭浜呛堑匦ψ?“当时家里嫌弃他太穷,我觉得他人好,对我好?！?/span>

婚房是临时租的,婚床是沈学民的单人床加了一块板子,整个婚礼一共花了103块钱?！澳歉鍪焙蚩嗤邸！被匾渫?刘彦珍却一脸幸福,“早些年,他下班回家总会先敲门道,‘娘子,我回来啦’?！?/span>

“这是爷爷奶奶做过的最浪漫的事吗?”年轻的声音问。

“最浪漫的事就是牵着她的手!”沈学民认真地说。

20多年前,疾病导致刘彦珍双目失明,沈学民带着她跑遍了南京的各大医院,并不乐观的治愈前景令刘彦珍把自己封闭起来。在沈学民的劝导和朋友以及老年大学老师的鼓励下,沈学民硬是牵着刘彦珍的手,把她带出家门,带进老年大学,带进公园。如今,刘彦珍不仅学会了吹葫芦丝,还加入了业余合唱队。

“走走转转,心情就比在家里好很多。”一次在公园里,刘彦珍在桥上唱歌,沈学民在桥下吹笛子,一唱一奏的情景被路过的年轻人用相机拍了下来,并将照片设定为电脑的屏保图片。再后来,他们又在那里唱歌的情景被一位女士看到?！芭?你们就是我儿子照片里的那两个人!”这位女士惊呼。她说儿子回去后曾羡慕地说,“如果能有他们这样的爱情就好了?！?/span>

20多年来,刘彦珍没有盲杖,也用不着盲杖。她说老伴就是自己的拐杖、自己的眼睛。几年前,歌曲《你是我的眼》流行开来,女儿试着教爱唱歌的妈妈学唱,然而刘彦珍却始终没有学会?！拔姨淮慰抟淮?根本没有办法学。”她说:“这就是写给我们俩的歌。”

沈学民说每次牵手除了能感受到彼此的温暖,更能知道她衣服穿得够不够,身体状况怎么样。

“平常是爷爷照顾奶奶吗?”年轻的声音问。

沈学民声音响亮地答道:“互相照顾!她关心我的冷暖,我关心她的安危?！薄懊刻煲缘乃奈逯忠┒际撬谎谎莞?。”刘彦珍说。

床上放着打了一半的毛衣,是刘彦珍一针一针摸索着编织的?！霸胰说拿露际撬虻摹！鄙蜓袼?自己有个心愿,并且一直在努力,就是把老伴的眼睛治好。

“奶奶,爷爷这会儿换上了白色的礼服,还带上了好看的领结,您用手摸摸是不是特别帅?！薄∧昵岬纳羲怠?/span>

刘彦珍在志愿者的引导下一边用手抚摸着老伴的衬衫、领结,一边说道:“帅、帅,像许文强一样帅!”惹得一屋子人哈哈大笑。沈学民看着老伴开心的样子说道:“我们结婚的时候都没有打扮,你今天比新娘子还好看!”

“爷爷奶奶当年条件那么艰苦,一路相伴走来,怎么看待现在年轻人结婚要有车有房有存款等许多物质上的要求?”年轻的声音问。

沈学民说,“时代在变,有条件更好,没有条件就要自己努力呀?！?/span>

刘彦珍仰着头,面朝声音的方向收住了笑容,“我跟你们小丫头讲,要看重爱情,看重婚姻,你看重我、我看重你,才能一生相伴,没有真正的爱情就没有真正的生活。”停顿了一下,又道:“看重金钱的婚姻不可靠、不踏实?！?/span>

刘彦珍转向老伴的方向,一往情深地说道,“你是我的眼睛,是我的拐杖,这辈子嫁你嫁对了,这辈子跟你跟定了!”

跨越4000公里的相守相依

“老头子,我们相识相依相知半个世纪了,希望我们在最后的历程当中,互相帮助互相关心,健健康康地走到最后?！本低防?72岁的钱月娥眼含泪水。

“今天好像回到了过去,风风雨雨一路走来……”78岁的钱生达沉思了良久面向镜头,“感谢你兢兢业业把小家经营好,如今娃娃大啦,我们也要安享晚年了,做点我们自己想做的事情。这次把腿治好,我们又可以去旅游了?！薄?/span>

当大学生志愿者把刚刚分别拍摄的视频播放给两位老人时,坐在明亮的落地大窗前,身披白色婚纱,手捧鲜花的钱月娥与一袭白色礼服的老伴钱生达早已泪眼婆娑。

在钱月娥的记忆里,1968年的冬天特别地寒冷。11月,她和钱生达以及两名大学同学从南京踏上了北上西行的列车,那是从刚刚建成的南京长江大桥上通往新疆的第一列列车。漫长的行程里,记不得过了多少戈壁,翻了多少雪山。

穿越了4000多公里,从江南水乡来到距离边境线只有18公里的北疆小城工作生活,钱月娥无悔。因为,她的同学、恋人,出发前刚刚与之领了结婚证的丈夫钱生达就在自己身边。冬日的塔城室外温度已经降至零下三四十摄氏度,钱月娥心里却是热的。

临行前,奶奶说,“那是走到了天边啦,恐怕再也回不来啦?！奔依锶颂峁┳潘心芟胂蟮降牡钟狈胶涞谋Ｅ挛?羊皮大衣、翻毛皮鞋,预设着各种可能遇到的艰苦与寒冷。

火车抵达乌鲁木齐,为了照顾南方来的大学生,他们被安排到北疆,“因为可以吃到细粮”。然而除了无法适应的牛羊肉,仅蒸馒头这样的简单家务就让“吃米”长大的小两口也足足折腾了几个月。再后来,囤积御冬蔬菜、收集牛羊粪做生活燃料,畜牧专业的他们还能得心应手地将活羊宰杀下锅……钱月娥一边讲述一边翻出一大本老照片,在泛黄的黑白照片上,高挑帅气、戴着眼镜的钱生达和脸蛋圆圆、青春洋溢的钱月娥在单位门口笑得特别灿烂。

在塔城,两人的工作一直与畜牧有关,书生模样的钱生达经常一个人一匹马游走在方圆几百公里的牧场之中。再后来为了照顾年幼的子女,钱月娥调到中学当了一名高中生物老师,直到退休。

如今,回到南京定居已经十几年的老两口,如果不去旅游,每年会回到塔城小住。

年轻的声音问:“爷爷奶奶,怎么理解浪漫的爱情?”

“就是平平淡淡把小日子过好,把孩子培养好!”话语不多的钱生达说。

“听他们讲过去的故事,更加相信爱情”

“奶奶,这样会不会冷?”

“没事的。”

“奶奶这个耳坠夹一下可能会疼,我们先试一试?”

“没事的?！?/span>

……

窗外的细雨还在慢慢地下着,屋内的志愿者大学生们一边分别与爷爷奶奶拉着家常,一边按照事先的分工,化妆、服装、灯光、婚礼策划、故事采集、摄影、摄像,小心翼翼地各司其职,在老人们长长的回忆不被打扰中,完成着各自手中的任务。

一袭白色的婚纱礼服,让坐在沙发中间的72岁的曾开凤高贵典雅,别着王冠的白纱从头顶垂下,衬得她面色白皙粉嫩……经过精心打扮,刚刚还邻家奶奶模样的曾开凤焕然一新。

在长长的化妆换装的等待中,在大学生志愿者们营造的强烈仪式感的空间里,盛装相见的两位老人瞬间泪眼盈盈,自家熟悉的环境也变得庄严和神圣。曾开凤有些激动:“非常感谢你们这些大学生,心里能想着我们老年人。也让我们回忆了过去的时光,真的很有意义。你们年轻人的青春活力也感染着我们,让我们一下子变得年轻了?！痹镒蛏肀叩睦习橹艹颗?表情立刻严肃认真:“我也更想借这个机会,当着孩子们的面要你做出承诺,把烟戒了,这对你的身体真的有好处!”

“一定!一定!我保证!”一旁的老伴不好意思地连连点头,房间里顿时掌声一片。

“爷爷奶奶那个年代没有婚纱照,我们可以给他们拍摄婚纱照纪念‘不老爱情’?！?014年,中国传媒大学南广学院大学生周梦琪与同学在学校组织了“不老爱情”公益摄影团队。一开始的工作并不顺利,经过多方努力,周梦琪找到了南京市鼓楼社区惠仁社工服务中心的负责人周飞祥,双方一拍即合。大学生们负责影像服务,服务中心负责联络社区,募集公益资金支持。就这样,2014年初,“不老爱情”公益摄影项目启动,在社会上造成了一定的影响力,还获得2015年第九届中国公益广告大赛一等奖。作为中国传媒大学南广学院校园公益项目,“不老爱情”公益摄影一届一届地在大学生中接力传承。

如今已经大学毕业的隋唐(化名)2015年曾参与过几次拍摄活动,对两位老人印象特别深刻?！拔颐侨サ氖焙?爷爷正在一勺一勺给患有老年痴呆症的奶奶喂药。他说,‘奶奶得了这个病,慢慢会忘记很多东西。我只能每天跟她讲‘我叫刘建仁,是你老伴’,希望她忘得慢一点。’”

那天当这两位老人换上礼服见面时,在场的人都哭了,“奶奶不讲话,也一直在哭,直到最后说了一句,‘他对我好着呢’?！?/span>

隋唐说:“年轻的我们经常思考什么是爱情,我觉得真正的爱情是一种习惯,像蓝天习惯了白云,夕阳习惯了操场,当你觉得一个人在你生命中已经成了一种习惯,那就是爱情吧?！?/span>

作为对老年人精神关爱的公益项目,负责人周飞祥说,项目给社区的老年人、特别是一些子女不在身边的空巢老人带去了温暖和关爱,让他们重拾了爱情的甜蜜,回忆了青春的岁月。更让年轻一代在浮躁的社会中看到了正确的婚姻观、价值观,理解了什么才是真正的“不老爱情”。　

对于这样一个两代人互动关爱的社区公益项目,南京市鼓楼区民政局相关负责人吴更新认为,家是国之本,每一个小家庭的和谐逐渐生发到小区、社区,是整个社会的和谐因子,平凡的人性和平凡的生活更能散发出温暖的光泽,这些平凡人平凡而又动人的故事正是建设和谐社会的可贵因子。

拍摄活动进行了三个多小时,老人的笑脸毫无倦意。男孩子们忙着把刚刚搬开的笨重沙发移回原位,女孩子们整理着服装道具,房间很快又恢复到了原来的样子,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但每个人的心里却种下了爱的种子。

按照拍摄惯例,结束前,大学生们会跟爷爷奶奶合影留念。一名男孩子架好相机,调好自拍功能,迅速扎向围坐在沙发四周的同学和早已盈盈笑脸的爷爷奶奶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