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西省西安市长安区香积寺是佛教净土宗祖庭，1956年8月6日被陕西省政府列为第一批省级重点文物?；さノ弧Ｆ湓耗诘奶拼徊闼频妓?001年被国务院列为全国重点文物?；さノ唬ù笏鞑嗔⒈合慊律频妓Ｋ略耗诘谋晔杜泼吧频即笫Τ缌樗?。因此，很多参访团及游客来香积寺，看到文物?；け蛑甘九频拿?，便望文生义，认为大塔为善导大师舍利塔。虽然2016年香积寺建立“净土宗文化展示厅”，全面详细介绍香积寺历史，善导大师生平及大塔的真实历史，但由于参访者时间紧迫，走马观花式的游览，没有时间在展示厅详细阅读展板内容，导致很多到香积寺参访的领队或导游都介绍该塔是善导大师的舍利塔。一些书写香积寺历史的著作和文章也认为该塔是善导大师舍利塔。那么，香积寺现残存的十一级大塔供奉的是释迦牟尼佛的舍利，还是善导大师的舍利？善导大师的舍利塔到底在哪里？众说纷纭，莫衷一是。本文根据现有的史料，特别是珍贵的《隆阐大法师碑铭》，对善导大师的生平，该塔的建造缘起、供奉舍利及历史变迁及影响等作以详细考证。

唐代的善导大师（613-681）是中国净土宗第二代祖师，祖籍山东临淄。十岁时，在密州随明胜法师剃度出家。20岁，受具足戒。25岁，在蓝田县悟真寺念佛证得三昧。为了弘扬持名念佛一法，他还书写《佛说阿弥陀经》约十万卷（北宋戒珠撰《净土往生传》），在长安所住寺庙墙壁画“西方极乐世界变相图”约三百余壁，在长安劝人吃素念佛达十万人。善导大师念佛功夫精深，念一句“南无阿弥陀佛”，口中出一束光，念百千句，依然如是。因而，当时就被称为“光明和尚”。他六十岁时受唐高宗和武则天敕请，担任河南洛阳龙门石窟所有佛菩萨像雕刻和奉先寺建造的现场艺术总监，在现场督刻佛菩萨像三年，其官职名称为检校僧。其代表作有《观经四帖疏》四卷、《观念法门》一卷、《法事赞》二卷、《往生礼赞》一卷、《般舟赞》一卷等共五部九卷著作?！豆劬奶琛肥嵌浴斗鹚倒畚蘖渴倬啡娼馐吐凼觯柚卸怨プ媸Υ蟮孪喙芈凼觥熬煌寥钡闹髦杏敕鹁幌喾亩嘀执砦蠊鄣憬辛烁?，建立净土宗教解行证体系，是净土宗集大成于前、开先河于后、楷定古今的大成就者。其所倡导的以持名念佛为正行，求生西方极乐世界为终极目标的修行法门，已成为国内外佛教净土宗信徒修行的主要方式。

唐朝时留学长安的日本僧人将善导大师的著作带回日本，南宋时日僧法然上人据此创立日本净土宗，日本净土宗奉善导大师为宗家，法然上人为二祖，尊香积寺为祖庭。

唐高宗永隆二年(681)三月十四日，善导大师示寂长安，享年69岁。其嫡传二弟子怀恽法师将先师遗骸安葬于神和原坟茔中，并于其侧建崇灵塔。 

怀恽（640—701），俗姓张，南阳人氏。远祖因入京作官，迁居京兆府。出身世代公卿之家，自幼聪慧机敏，生性慈善。总章元年（668），高宗梦睹其容，授官固辞，而请出家，遂奉敕西明寺剃落。后闻善导大师法化，相从十有余载。大师入寂，怀恽法师奉旨在城南神和原式建坟茔，并于其侧起崇灵塔，并于寺院修建窣堵坡塔，后建香积寺。永昌元年，敕授实际寺主，整肃纲纪，规模释族，造化殿宇，营置净土念佛堂。继承善导大师遗志，弘扬持名念佛一法，光耀长安。大足元年（公元701年），十月二十二日圆寂，春秋六十有二。神龙元年（公元705年）追敕赠“隆阐大法师”。天宝三年（公元744年），弟子温国寺（原名实际寺，景龙元年改称此名）主思庄等为之立碑，全称为《大唐实际寺故寺主怀恽奉敕赠隆阐大法师碑铭（并序）》，今碑存西安碑林博物馆第二展示厅。  

关于善导大师圆寂后遗骸的安葬和崇灵塔等事项，我们应在尊重历史史料的基础上进行客观分析。首先，善导大师圆寂后，其弟子怀恽法师将大师遗骸安葬于风城南神和原，式建坟茔，起崇灵塔，据《隆阐大法师碑铭》“爰思宅兆，式建坟茔，遂于凤城南神和原崇灵塔，礼也?！薄缎滦尥罚ㄐ鼐?新修往生传，宋 王古辑撰 释善导）：“时京师士大夫倾诚归信咸收其骨以葬?！痹鸾讨鳌堵搅诒罘鹫凇罚ň┦ι频己蜕校骸笆本┦κ看蠓蚯愠瞎樾畔淌掌涔且栽??！备菀陨鲜妨霞窃?，善导大师圆寂后，弟子咸收其骨以安葬之，是否焚化收取舍利子等都没有详细记载。其次，据《隆阐大法师碑铭文》记载，在善导大师坟茔旁边专门为其所建的塔名称为“善导崇灵塔”。根据香积寺第一任住持净业法师塔铭文《净业法师碑铭》（原碑现保存于西安市碑林博物馆第五、第六展示厅的走廊壁上）：“……陪窆于神禾原善导阇梨域内崇灵塔也”。与《隆禅大法师碑》记载内容相同。第三，善导大师崇灵塔的形制是什么形状，修建几层，塔中供奉了什么物品，是否有塔碑铭文等都没有详细记载。第四，根据《隆阐大法师碑铭文》，可以推断善导大师的坟茔和崇灵塔的建造应早于大塔。第五，关于善导大师的坟茔和崇灵塔的具体位置，是在大塔哪一侧，距大塔多少距离，现有的文献很笼统，只是记录在神和（或禾）塬，没有确切的记录。第六，有些描写香积寺的专著里，臆测善导大师的舍利子搬迁到大塔中，这并没有史料可以佐证，不足为信。（文军著:《香积寺——香积寺与净土文化》,三秦出版社,2009年版,第29-30页）。

1906年，日本考古学家关野贞曾亲自到香积寺游历，其所拍摄的照片中，只有残破的大塔和净业法师塔。据关野贞日记描述，“香积寺如今（1906）已废，只存荒颓的佛殿和大小两基砖塔。佛殿内除佛坛上安置着一尊小佛像以外，没有任何东西。”“寺塔中裂，院宇荒凉，寺前壁上有毕彦雄撰《净业禅师塔铭》……寺僧言，是塔上坠落者?！本荽丝梢耘卸?，原安葬于香积寺的善导大师坟茔和崇灵塔，还有唐朝神僧万回法师、平等法师的坟茔和塔，至迟应该在1906年前已被毁（常盘大定、关野贞著：《中国文化史?！?，日本法藏社出版，1941年版。（李星明主持编译《中国文化史迹（全译本）》2017年在上海辞书出版社出版））。

根据《隆阐大法师碑铭》铭文记载，结合佛教塔的形制，佛经中关于舍利子装藏的仪轨等，可以确定香积寺西侧塔院内的善导塔——应当是佛教创始人释迦牟尼佛的舍利塔！

第一，关于大塔，隆阐大法师碑铭文中是这样记载的“又于寺院造大窣堵坡塔，周回二百步，直上一十三级。”证明大塔当时的名称为“窣堵坡塔”，与善导大师坟茔旁边的“崇灵塔”是两个塔，名称截然不同，不可混淆。梵文“窣堵坡”在经典里为尊重不翻，主要用于供奉和安置佛祖及圣僧的遗骨（舍利）、经文和法物的坟或者是塔，窣堵坡就是坟冢的意思，也称作佛塔。这里主要是指释加牟尼佛的舍利塔。

第二，对于所建窣堵坡塔的位置，《隆阐大法师碑铭文》记载的很清楚，是“又于寺院造大窣堵坡塔，周回二百步，直上一十三级”，故此可以推断，窣堵坡塔是建在香积寺寺院内！

第三，所建“窣堵婆塔”为十三级。关于塔的形制，真谛三藏翻译的《十二因缘经》规定，佛塔相轮的数目是轮王一盘、须陀洹二盘、斯陀含三盘、阿那含四盘、罗汉五盘、缘觉六盘、菩萨七盘、如来八盘……最高为十三级。十三级塔在佛教塔的形制中意味着什么？在《大涅槃经后分·遗教品第一》中是这样规定的“佛告阿难：“佛般涅槃，荼毗既讫，一切四众收取舍利，置七宝瓶，当于拘尸那伽城内，四衢道中，起七宝塔，高十三层。上有相轮，一切妙宝间杂庄严，一切世间众妙华幡而严饰之，四边栏楯七宝合成，一切装铰靡不周遍。其塔四面，面开一门，层层间次，窗牖相当，安置宝瓶。如来舍利，天人四众，瞻仰供养。阿难，其辟支佛塔应十一层，亦以众宝而严饰之。阿难，其阿罗汉塔成以四层，亦以众宝而严饰之。阿难，其转轮王塔，亦七宝成，无复层级。何以故？未脱三界诸有苦故?！保湾饶材岱鸬纳崂佑ㄆ弑λ?，高十三层。[7]据此可以肯定香积寺院内的大塔，是佛教创始人释迦牟尼佛的舍利塔。

第四，根据《隆阐大法师碑铭》记载，十三级塔还有观察星象，测定时辰的作用“或瞻星揆务，或候日裁规，得天帝之芳踪，有龙王之秘迹。”

第五，清乾隆三十二年修缮大塔时，最底层东南西北有四个门，南门门楣上有“盛世涅盘”四个大字，可惜的是这个门楣文革后也丢失，不知所踪。这也符合《大涅槃经后分·遗教品第一》中佛舍利塔底层开东南西北四个门的规定。

第六，香积寺窣堵坡塔的舍利来源，据《隆阐大法师碑铭》记载，唐高宗和武则天敕赠舍利给大塔“令赍舍利，计千馀?！?。

第七，大塔内的舍利子是如何装藏的呢？据《隆阐大法师碑铭》记载：“（舍利）加以七珍函笥，随此胜缘，百宝幡花，令兴供养。”关于佛舍利的保存，在《大涅槃经后分·遗教品第一》中释迦牟尼佛告诉阿难：“佛般涅槃，荼毗既讫，一切四众收取舍利，置七宝瓶。”所以佛门中凡供奉释迦牟尼佛舍利的塔，均以七宝瓶来装藏舍利子。七珍就是七宝?！斗鹚蛋⒚滞泳分械钠弑ξ航稹⒁?、琉璃、玻璃、砗磲、赤珠、玛瑙。函即是盒或匣。笥就是竹制的盒或匣。

根据以上史料及佛教经典的规定，可以确认香积寺院内窣堵坡塔确实是释迦牟尼佛的舍利塔。因为老百姓习惯称其为善导塔，所以，在认定国家文物保护单位时延用此名称。大窣堵坡塔为砖壁、木楼板结构。原为十三层，因塔顶残毁，现存十一层，高约三十三米。塔型既为密檐，又仿楼阁式，底层很高，风格较细腻，外观奇古秀丽。此塔距今已1338年。

香积寺窣堵坡塔在唐朝“安史之乱”中遭到破坏，“寺頽塔裂”，此后“鲜有游者”（谈迁：《北游录》，中华书局，1960）。唐武宗发动会昌法难中，香积寺也受到波及，宋代进士李复曾在《过香积寺》诗中描述香积寺：“荒庭老树半空腹，坏塔野禽争暮栖”。北宋张礼在《游城南记》中也说当时的香积寺“中多石像，塔砖中裂，院中荒凉，人鲜游者”。  明朝嘉靖三十四年腊月十二日(1556年1月23日)发生关中大地震（8.3级）。嘉靖年间对香积寺进行了大规模的修复。清乾隆三十二年（1768年），修葺窣堵坡大塔，大塔南门楣上嵌“涅磐盛事”四个大字。塔身四壁方格内并刻有楷书《金刚经》。但现在字迹模糊难认，只留有从上往下书写红色字的痕迹。现保存刻有清乾隆三十二年的青砖（2016年发现此青砖，现保存于香积寺库房）可佐证。1968年，窣堵坡塔中部因雷击而分裂。1979年，在政府主导下，对窣堵坡塔进行了加固维修。

香积寺东院墙外，还有第一任住持净业法师塔一座，塔壁上原有“《大唐龙兴大德香积寺主净业法师灵塔铭并序》”，现存于西安碑林博物馆。建于唐玄宗开元十二年（724），原为方形三级楼阁式空心砖塔（《中国文化史迹》中关敏贞拍的照片就是三级），不知何时维修又增加到了五级。底层边长四点五米，南面有券门，以上各层南面均有券龛；台基高一点八米，通高十四点七米。

本文若能起到抛砖引玉的作用，引起教界和学界大德善知识的关注，深入研究，提出新的证据和观点，使香积寺窣堵坡塔恢复历史本来面目，让更多来香积寺的信众获得真实法益，则不胜感激。真诚期待今后有更多有价值的史料被发现，特别是善导大师的坟茔和崇灵塔具体位置若能被证明，应当加以修缮和严格?；?，以利净业行人礼拜瞻仰。

中国佛教寺庙保存有很多历史古建筑和文物，藏经楼更是专门供奉保存佛教法宝经典的神圣之地，这些都是中华文明的馈宝，理应得到尊重和?；ぁＳ捎诶飞险铰移捣?，政治动乱、自然灾害及人为因素的影响，对佛教寺庙造成极大破坏，很多有价值的古建筑和文物都被盗或损坏。做为净土宗二祖善导大师，他的坟茔和崇灵塔在净土宗信众心中具有极高地位。但遗憾的是，现在已踪迹全无，杳无人知。香积寺第一任住持净业法师塔上的两尊天王像亦被盗往美国，归还无期（《中国文化史?！罚９┓钣惺湾饶材岱鹕崂南慊赂@堵坡塔，年久失修，现只残存十一层，塔壁砖石脱落，威胁绕塔经行信众和游客的安全，亟待维修。很多来香积寺礼佛朝祖的信众和香客都提出愿意出资帮助修缮大塔的要求，我们希望政府主管部门尽快审批同意修缮大塔，按照文物保护修旧如旧的原则，使得千年香积寺释迦牟尼佛舍利塔恢复完整，庄严宝刹，护佑中华，利益众生。

《大涅槃经后分·遗教品第一》中释迦牟尼佛说：有佛骨舍利的地方，就有佛宝住世。塔能够体现佛的法身，因为它既藏着佛陀生身舍利，又藏佛陀法身舍利(经卷)，也与佛像、佛经有相同的地位。佛塔代表佛陀的圣意、法身，而且佛塔的每个部份都揭示了成佛之道?！冻ぐ⒑吩疲骸赣谒尼榈榔鹆⑺?，表剎悬缯，使国行人皆见法王塔，思慕正化，多所饶益?！顾得髟焖哪康?，是为了使人见到佛塔后，思念佛陀正确的教化，利益众生。本文力图考证大塔建造缘起及真实背景，呼吁修缮?；ぶ匾鸾汤肺奈锕偶?，传承弘扬佛陀及祖师大德的宏愿圣教，坚持佛教中国化道路，为中华民族优秀传统文化的复兴做出贡献。

（本文最早发表于中佛协《法音》杂志2019年第七期，经修改完善，现重新发表。）

参考文献：

[1] 文军著 :《香积寺——香积寺与净土文化》，三秦出版社，2009 年版 , 第 29-30 页。

[2] 常盘大定、关野贞著 ：《中国文化史迹》，日本 : 法藏社出版，1941 年版。转引自李星明主持编译《中国文化史迹（全译本）》，上海辞书出版社，2017 年版。

[3] 谈迁著 ：《北游录》，中华书局，1960 年版。

参考论文 ：

演觉法师 ：《持名千载 光耀人间——浅谈善导大师与净

土祖庭》，载《法音》，2016 年第 12 期。

刘军华 ：《香积寺唐代史料稽考》，载《唐史论丛》，2015 年第 1 期。